文/翠脆生生（特约作者）
01
晚上十点以后的新华街冷清了许多，夜风飒飒，姜小悠站在王府井百货的楼下，对着璀璨的灯光有点发愣。就在十分钟之前，钟凯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小悠，对不起！你挺好的，可是，你对我太好了，让我特别有压力。”
男人不就是希望女人对他好吗？对一个人好，也有错吗？这是什么鬼？
姜小悠想歇斯底里地大吼，可是，眼泪已经无声无息地掉落，她长叹一声：“是吗？这就是你劈腿的原因是吗？周慧比我更适合你，对吧？祝你们幸福！”
冷风吹来，姜小悠的肚子咕咕叫，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已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虚空的胃里需要温暖的食物来填补。
海底捞真是个好地方，24小时营业，服务生什么时候都笑容满满。
鸳鸯锅底、豆腐、宽粉、南瓜饼、羊肉卷……姜小悠一口气点了一桌子菜，直到服务生轻声提醒：“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应该足够吃了。”
“哦，呵呵，我整整一天都没吃饭，饿坏了！”姜小悠笑了笑，这时，手机响了，一看，是秦峰。
阴魂不散的，干嘛呀？姜小悠不耐烦地接通，说：“这时候了你还没睡啊？”
秦峰气愤地说：“姜小悠你有人性没有啊，我都说了让你来机场接我，结果，等得花儿都谢了，没见你的倩影啊！快点，请我吃饭，我饿死了！”
“凭什么啊，美死你！”姜小悠挂断，开始吃火锅。
秦峰就是这么讨厌，当然，他从来没讨人喜欢过。
上高中时，他坐在姜小悠的后面，不是偷偷给她的头发里放一条虫子，就是画一个奇丑无比的怪兽用双面胶贴在她的后背上。
姜小悠有一次来大姨妈，一下课就去了卫生间，等她狂奔回教室时，一屁股落了空，跌倒在地，狼狈不堪。不用问，秦峰干的！
毕业前，秦峰问：“姜小悠你准备将来有什么愿望啊？想上哪一所大学？”
姜小悠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离你越远越好！”
秦峰一副很受伤的表情：“不会吧，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离你越近越好，最好住同一个宿舍！”
不要脸！姜小悠怒了，毫不客气地表明自己宁肯嫁给路过的猪，也绝不考虑秦峰的坚定决心。
02
随着秦峰上了军校，姜小悠大学毕业之后留在北京，两个人基本没有了交集。
前年，秦峰不知从什么地方弄到姜小悠的电话，在接通的那一刻，就热络地说：“老婆，想我了吧？找你很久了呀！”
“屁话，谁是你老婆？别胡说啊，我是有男朋友的人！”姜小悠义正言辞地端正自己的立场。
钟凯可是校草级别的人物，姜小悠今天一条连衣裙，明天一件碎花罩衫，每天6点起床洗漱、化妆，买了电饭锅和一干食材，每天上完课就往菜市场跑，从清炖排骨汤到酒酿圆子，煎炸烹煮样样精通，宿舍的凉台上不是挂着钟凯的衬衫就是牛仔裤，总之，洗干净之后必须再细致地熨烫整齐，然后用一个印着雏菊的小手袋给他送过去。
当钟凯在元旦聚餐时当众宣布姜小悠是他女朋友时，他是满脸微笑，姜小悠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的爱情是多么来之不易。
秦峰当晚打来电话，刺耳的铃声不依不饶地响起，姜小悠接起的那一刻，他酸溜溜地说：“你太没出息了，被一个油头粉面的娘们儿给迷住了？像我这种男人味十足的兵哥哥，你竟然看不上，伤心死我了！”
“你怎么知道的？好啊，你竟然在我身边安排了内应？我不早就说了吗？宁肯嫁给路过的猪，也不会考虑你！”姜小悠再次语出惊人。
如果听筒里的人是钟凯，她必然清浅一笑，柔声叮嘱“晚上去喝酒了啊？少喝点嘛，要不要喝杯蜂蜜水啊？你这人呐，就是孩子气，不听话。明天胃肯定不舒服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当然，对方是秦峰，姜小悠奇怪地即刻回复到自己的本性，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狮子：“怎么了？他穿粉红色的衬衫就是好看，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爱他，我以后还准备嫁给他呢，给他生个孩子，做他的小妻子，怎么着吧？”
秦峰立刻反击：“就你瘦巴巴的样子，抱着没感觉的，亲一口估计更没滋没味，这样的妹子送我也不要。我也就是逗逗你，招猫逗狗这词儿听说过没？真以为我能看上你啊，我的要求高着呢……”
姜小悠每每被激怒之后，就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把正在侃侃而谈的秦峰晾在一边。
不过，这家伙好像也不生气，过几天，又嬉皮笑脸打过来了。
服务生在姜小悠对面的椅子上放了一只大大的玩偶，意思是她一个人吃火锅太孤单了，需要人陪。
姜小悠要了两瓶啤酒，一杯接着一杯喝，期间手机又响了一次，她都忘了到底是谁打的电话，自己说了点什么也忘了。
03
秦峰气喘吁吁出现在海底捞时，姜小悠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裙子正手舞足蹈地劝服务生来一杯呢。
“一个25岁的姑娘，吃得多，脾气臭，长相差，还穿条白裙子装纯情，怪不得被甩了呢？”秦峰说完，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大吃特吃起来。
“你，你就知道欺负我，呜呜呜！”姜小悠的眼泪忽然像决堤的河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地奔涌而出，她冲上去对着秦峰拳打脚踢的，直到“哇”一声吐了他一身，脑子才清醒过来。
“对不起！我们走吧，我回家帮你洗一下。”姜小悠说话时，舌头都好像拧成了麻花，丝毫不听使唤。
那一夜好像非常漫长，胃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嗓子火烧火燎地疼，姜小悠哭天抹泪地抱着秦峰呜呜咽咽，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第二天，姜小悠在满屋子白米粥的清香中醒来，她揉揉眼睛，吃惊地问：“秦峰，你怎么在我家，我的天呐！”
“我的地呐，是你非要让我送你回家的！”秦峰穿着一件蓝色衬衫，系着围裙无奈地耸耸肩。
姜小悠斩钉截铁又惊恐万分地四下看了看，“不可能，我怎么可能！”
“姜小悠，你这人怎么翻脸不认人啊？昨天抱着我哭鼻子，说想要结束老处女的生涯，还说钟凯是个王八蛋，女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对了，我可就那一件便装，花了我三百多块钱呢，干洗一次最少20哈，你看着办。还有，你妈打电话过来，我说你还没起床呢！”
“啊啊，什么，你，你看到我妈妈的电话，就应该果断挂掉才好！一大早，我妈打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这说明了什么？我可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你怎么能这样呢！”姜小悠的心脏剧烈地疼着，都说酒后乱性，难道自己真的当处女太长时间，昨晚上臭不要脸地干了点其他的？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秦峰，揣测自己昨天是否做出了循规蹈矩二十多年来唯一一次惊天动地的大事。
秦峰像是姜小悠肚子里的蛔虫，很善解人意地解释：“你强烈要求我睡你旁边，被我无情拒绝了！像你这样瘦巴巴，没个肉的女人，又吐我一身，吐完了一堆胡言乱语，又哭又笑，酒品奇差无比，我真没兴趣，真的！”
不知为什么，秦峰越是真挚无比，极其严肃地表示自己昨天丝毫没有其他念头，姜小悠的挫败感就越强烈，她“哇”一声哭出来，说：“我就那么没有吸引力啊？”
秦峰慌了，“不是，你们女人怎么回事啊，那让我说点啥好呢？哎呀，哎呀，你别哭啊！”
姜小悠也是想象过爱情来袭的样子的，除了温柔娴淑地对男朋友好，她想，应该还有炙热的吻和意乱情迷。
可是，钟凯每一次都是蜻蜓点水似的朝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不温不火。
姜小悠无数次想，肯定是自己没有魅力。对啊，秦峰经常取笑自己，长得丑，脾气臭，吃得多，嫁不出去才是正常。
想到这里，秦峰一定是姜小悠命中注定的克星，桃花运都被他阻挡住了，可恶的家伙。
姜小悠对着秦峰翻了一个白眼，说：“你待在小山沟里不容易，为了报答你，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姜小悠自认是个头脑清醒的女人，秦峰的驻地在一个小山沟里，他家还是农村的，嫁给他，除了吃苦受累，还得一个人和寂寞孤单做斗争，根本别指望能得到一个正常女人所需要的任何一样家庭温暖。
当秦峰很认真地板正姜小悠的肩膀，声音略带沙哑，又有些伤感地问：“真的不能考虑一下我？非要把我介绍给别人？”
姜小悠直言不讳地把这些话告诉了秦峰，为了表明自己是真心给他介绍对象的，刷一下跳下床就准备给闺蜜打个电话。不料，脚一软，一个踉跄跌回床上。
“瞧你个德性，喝一次酒，就成这样了，的确不适合当军嫂。要不，我不在家，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呢？”秦峰叹了口气，忽然冒出一句，“姜小悠，我从高中时候就喜欢你了，难道你是木头吗？感觉不到？”
姜小悠睁大了眼睛，头疼欲裂地在脑海中搜索着和秦峰在一起的画面，她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你就是会欺负我，又怎么可能是喜欢我呢？”
秦峰笑了笑，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说：“傻妞。”
04
姜小悠发着低烧，浑身乏力，一觉醒来，吃完饭，又想上床睡觉。
迷迷糊糊的，秦峰说：“医院吧。”
“不，别走，我困了，想睡觉而已。”姜小悠说完，继续昏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窗明几净，凉台上挂着一堆的衣服。
姜小悠胸口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感渐渐成了隐隐的悲伤，她说：“秦峰，谢谢你！”
向单位请了几天假，姜小悠狠狠睡了几天，大姨妈也在这期间提前到访。
她脸色蜡黄，萎靡不振地养伤，秦峰给她削苹果、讲笑话，做饭，晚上还陪她看电视。
春雨绵绵的那个夜晚，姜小悠送秦峰到楼下，他要回去探望父母，然后就回部队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湿哒哒地敲击着地面，姜小悠穿了一条牛仔裙，她给秦峰的父母买了很多营养品，又千叮咛万嘱咐的送到小区门口。
夜空中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半点的星光。秦峰笑了笑，说：“我走了，再也不取笑你了。”
他说完，果然大踏步往前走，没有回头。
姜小悠在雨里呆呆立着，她的内心被酸楚感占据着，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05
姜小悠生日那天，她正往盛文干果走着，青石板的小路上纷纷扬扬飘洒着红红绿绿的叶子，秦峰打来电话，问：“生日怎么过啊？我也不能陪你。”
“当然是找个男人一起过喽！”姜小悠笑道。
“哇，和我睡过的女人竟然要和别的男人过生日，岂有此理嘛！”秦峰叫着。
“别胡说了，什么睡过，这么难听！我一清二白哈，不要影响我找对象。我都是剩女了，找对象很困难的。”姜小悠恶狠狠地说，“信不信我飞到你那边修理你！都是你这个灾星，毒舌，我才不走运。”
正和秦峰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就听有人喊，“姜小悠？”
钟凯和一个娇小的女孩子手拉手走过来，他略带惊讶地说：“姜小悠，你现在变化挺大啊，说话嗓门大了，走路风风火火的。”
“哦，其实，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只不过，在你面前，故意假装温柔。”姜小悠嘻嘻笑着，冲钟凯挥了挥手，“拜拜！”
06
姜小悠最近一点都不开心，无端端感到魂不守舍的，吃什么都没胃口，去哪儿都没兴趣。闺蜜问：“怎么了？”
“不知道”她懒洋洋地回答。
“肯定是思春了！”闺蜜撇撇嘴。
“我呸！”姜小悠丢一个白眼给她。
飞机离开地面的那一刻，姜小悠的耳朵开始轰鸣，她想起秦峰那时候总惹自己哭，但，每一次哭的时候，他又贱兮兮地递上纸巾。
他买的纸巾印着好看的小花和芭比娃娃，他趁着私下没人，刮刮姜小悠的鼻子：“别哭了，别哭了，鼻子红了，丑死了！”
“你又欺负我了，呜呜呜！”姜小悠在秦峰面前永远理直气壮，永远爱哭爱笑，丝毫不知道掩饰自己的情绪，像个透明人。
姜小悠那时想，一定要一个比秦峰强一万倍的男朋友，到时候耀武扬威地带着男友去见他，多爽！她无数回自动脑补画面，梦见秦峰一脸挫败地说：“我错了，姜小悠你太厉害了，每个男人都喜欢姜小悠的……”
梦醒，“咯咯咯”傻笑个半天。
再次遇到钟凯，姜小悠才明白，原来自己当初死乞白赖地追他，也就是因为他比秦峰个头高，比他皮肤白，仅此而已。
07
下了飞机，坐上大巴，问了一大圈之后，又打了一辆车，七拐八拐才算来到某个小城的郊区。
姜小悠给秦峰打电话，没人接。她再打，还是没人接。
太阳火辣辣地直接射下来，姜小悠一眼不眨地盯着手机，丝毫没有声响发出来。
她长叹一声，天意啊，天意。
